年終試完結後,媽媽感慨地說了句:「噢,你終於都熬完中四這一年了。」
其實,要「熬」過這兩年,真的一點都不容易。
留級一年之後,當我總算順利升上中三,除了日子仍然要在輪椅上渡過之外,開學的首半年我都必須跟藥物的副作用對抗。那段日子教會我「取捨」二字,逼我學着在失控的張力之下,不依靠任何藥物去盡量過上「正常」的生活。當時,身邊的人,偶爾甚至包括我自己,也不看好我之後的人生,認為我的情況會一直惡化下去,未必有能耐把中三的課程唸完。
所以,原本我以為,只要過了那生不如死的一年之後,以後的路就會逐漸變得一帆風順。最起碼我可以,也應該全神貫注地應付高中的課業,直到我考完文憑試,用最大的努力為自己取得一張滿意的成績單,以及象徵着另一個階段的開端的中學畢業證書為止。
可是,就在我漸漸放下從前那些虛無縹緲的執着、不切實際的希望,打算即使我還沒有尋回那個「健步如飛」的自己,也要先把現在的日子過好的時候,上天又一次在我預料的範圍外,跟我開了一個惡夢般的玩笑,彷彿是要挑戰我的耐力,又或是要嘲笑我的不自量力。
成為一個「高中生」之後,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有點大不如前。從來不會在學校裏睡覺,哪怕再睏再累也沒辦法在課室裏極其嘈吵的環境下進入夢鄉的我,竟然開始趁着小息和午膳間的空檔,在那短短的十五分鐘內倒頭大睡,間中還會睡得不醒人事,要同學把我叫醒才不至於在忽視上課鐘聲後也聽不見老師的腳步聲。
每天回到學校,我頭上頂着的都是一個無比混沌的腦袋,外加臉上那雙腫脹無神的眼睛。別人看到我都會忍不住問我怎麼了,但我其實沒有比以前晚睡,就只是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般,整個人軟趴趴的,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。
我曾經無數次的覺得自己回到學校裏並不是為了唸書,而純粹是在漫無目的地「混」,渾渾噩噩把中四過完,只求考一個足夠升班的成績,得過且過便算。我不再着眼於與其他同學「爭名逐利」,放棄「某科第一」之類的虛名...我交出來的功課,雖遠不算是敷衍了事,但也的確做得沒有以往那麼用心。畢竟,長期身處於「疲倦」之中,使我的日子也不自覺的變得隨便和慵懶起來。
的確,沒有了「學業」的壓力,心甘情願的不被「分數」、「名次」等束縛,我生活得還挺逍遙的,內心自然又少了一些煩惱。然而,對「高中」這個階段的我來說,沒有了想要競爭的心,又或者是想爭卻又無能為力,都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。當所有人都在加緊前進的時候,我卻任由自己放慢腳步,去「適應」日漸疲憊的身軀...說真的,就算我不在意今天的怠慢會對「將來」造成什麼影響,跟其他同學完全相反的步伐,也讓我在學校裏完完全全的迷失,找不到自己所屬的、應該前進的方向。
媽媽看見我空洞的眼神,會禁不住為我着急,問我:「考試的時候你怎麼辦?」我通常都不會作聲,既因為極度的疲倦使我沉默,又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這個局面。
誠然,上天送我的、突如其來的「大禮」,為我的力不從心提供了一個合理而且讓人理解並接受的解釋。但是,它也令我第一次由心而發的質疑自己的能力,恐懼考試等一切「假如我退化了就再也做不好」的事情...我不肯定自己能否擁有手握畢業證書的一日、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機會邁向另一個我翹首以盼的人生階段...我的未來是一個問號,等着我一步一步的去發掘和探索。
最近,每當我想起那個笑着去抽腦脊液和在一天內抽了五次血的自己,我都會覺得無比後悔,有點恨錯難返的無奈。如果我可以重來一遍的話,當時我鐵定不會笑,不會讓任何人誇我勇敢堅強。我反而會哭,哭得死去活來的說我好怕,檢查我不做了因為我怕打針也怕痛...那麼,今天我就不必被「命中注定」狠狠的多耍了一回,不但把我從天堂一下子摔到了地獄,還不管我到底有多痛,先踩到我的底線再幸災樂禍似的留下一句:
「以前你都撐得過去了,你這麼堅強,這次你也一定可以的。」
然後,於是,媽媽在難以置信裏又夾雜着一絲感動,高興地說我又成功的「熬」過了一年;我也在心裏暗自慶幸,在漫長的戰役當中,我又小勝了一回。
我為自己的堅持訂了一個最短的期限,在我中學畢業之前,我也絕不能夠輕易倒下。所以,我的路至少還有今年、明年、後年...那麼長。
「失望是偶而撥不通的電話號碼
多試幾次 總會回答」